《奇蛋物语 特别篇》为何是杰作

何谓杰作？具备精巧的叙事，精细的制作，严谨的结构的作品，会成为杰作。但是杰作从来不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，它们被投射入观众的眼中，创作者、作品和观众首尾相连，某个决定性的一刻发生的时候，杰作便诞生了。对我来说，《奇蛋物语 特别篇》是这样一刻的缔造者，这使得它成为了永恒的杰作。

这一刻发生在特别篇临近尾声的时候。リカ走出了ねいる家的放映室，アイ从后追上。两人走到了河边。夕阳在水中映出毫无生机的红色影子，破旧的木桩和小船，地上稀疏的枯草，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，并排站在岸边。实拍所构成的背景很难不让人想到 EVA 中的场景。名为《空虚》的音乐中，三味线不断重复着阴郁的旋律线条。

简单交谈几句之后，アイ「そろそろ戻ろう」呼唤リカ离开，而リカ的情绪却突然到达了临界点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「私も死んでやる」，アイ呼唤リカ的名字，リカ没有回应，用更加强烈的语气重复了一遍「死んでやる」，停顿了一会，蜷起身体蹲了下来，嘴中漏出一点抽泣声，以悲怆的语气再度重复了一遍「死んでやる」。

此刻，也许没有其它的话语能够更加准确地描述两人的心情。TV 的结尾见证了アイ自我觉醒式的胜利，但在特别篇中这份胜利迅速走向了崩坏。复活的ねいる和小糸成为了陌生人，ねいる家中看到的平行世界和人造人的故事解构了这份胜利的意义。想要拯救之物和自身的觉醒都变成了无意义之物，厄洛斯的战斗以及伴随着这些战斗的日常都化为了海市蜃楼。此时此刻，除了死，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？

作为观众，这份致命的空虚也冲击到了我。我所等待三个月的究竟是什么？我真的期望这个故事能达成一个能被称之为结局的终末吗？我先守在某个直播间，期望着主播能够将特别篇的视频流串流到我的眼前，而主播的串流质量不尽人意，我又转向 nyaa 上的放流，但是这份放流既没有字幕，音频又有些许错位。我历经这些曲折，却看到故事走向这样一个虚无的结局。我这些天的期待真的是有意义的吗？我只想死んでやる。而更加难以想象的是，将这一切所创造出来的 staff 们，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完成分镜、演出、作画、摄影、配音、剪辑等工序。特别篇放送前一天，若林信发推说「まじで終わってよかったー」，这样一句话背后蕴藏着这几个月以来怎样的痛苦，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，但是リカ那句「死んでやる」，说不定正是制作出这一刻的 staff 们真实的心情。

作为这份虚无的回应，特别篇提供了一个特别的结局，アイ转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，断绝了和过去的联系，但是在某个日常的一天，似乎是回应着日常的呼唤，アイ重新踏上了买蛋的道路，「大戸アイ、復活」的口号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重新唤回过去的日常。这份决断可以在若林信几个月后所发的推文中看到：

ワンエグ１周年か。アイも１年歳を重ねて高校受験かな？どの方向に進むんだろね。編入先では友達はできたかな？出来てたら、その子と同じ高校に行こうとするのかな？ねいるとは会えたのかな？どんな今であれ、自分も負けないように頑張らんとね。

他也许笃定少女已经回到了她的日常。即便这份日常是被（若林信）杀死的，不可能存在的。

毫无疑问，特别篇的故事没有回答 TV 中提出的诸多疑问。野島伸司用「死的诱惑」构建了一个青春期社会现象心理问题大杂烩，但这一团大杂烩没有能够构建出一个具有审美可能的统一意象。芙丽露和表帐里帐的科学怪人故事线，ねいる和寿的人工智能故事线，都生硬地浮在空中得不到解决。在特别篇中，这些问题似乎都搁置了。这是当然，TV 无法解决的问题，我们不应该期望能用 20 分钟的特别篇来解决。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少女们意识的流动：少女在灰蒙蒙的雨中奔跑，攥着手机颤抖着将手机摔在地上，在 KTV 踮起脚尖，唱出拙劣的歌声，在幽绿的影子里和消失的ねいる对话，在河边和リカ一同哭泣。这份贯穿观者、角色、作者的三重的空虚与绝望，还有什么能够超越呢？庵野秀明能做到吗？冈田麿里能做到吗？观众也许会指责这样的处理不负责任，但是——观众所期望的难道不是这个吗，少女们在舞台上燃烧生命，毫无意义地燃烧。

在看完特别篇的那个晚上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。我所见证的是粪作还是神作，这一点根本无关紧要。重要的是，那一刻，我成为了全世界最空虚的人。